可下一刻，他嘴角已经扬了起来，那笑容如此的“善解人意”，反倒让几个手下更加不知所措起来，匆匆点头致意后，轻手轻脚就这么离开了。
  俞琬看着那些人离开时的古怪姿态，既不敢转身太快显得失礼，又不敢走得太慢惹人猜疑，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忌惮似的。
  “看来我打扰了大家的下午茶。”君舍转向女孩时，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漫不经心。
  他悠悠然走到柜台边，跟老侍者说了句什么，熟稔得像是老主顾，转头见她还愣在门口，挑了挑眉，语气里裹上一丝戏谑：“站着干什么？等我给你拉凳子？”
  俞琬这才恍然，微微有些不自在，赶忙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来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。
  老侍者很快端来两杯咖啡，还有一小碟刚烤好的杏仁酥饼，蜂蜜沿着酥皮裂缝缓缓下渗，热气裹挟着坚果与焦糖的甜香扑过来，几乎要将空气里残留的压抑都冲淡。
  “他们的杏仁酥饼，”君舍将那碟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，自己先端起咖啡抿了一口，猫咪似的眯起眼，惬意得像个纯粹来享受美味的纨绔子弟。
  “据说是全巴黎……不，我敢说是整个占领区最好吃的。”
  棕发男人放下杯子，指尖在描金瓷碟边缘轻敲一下，他看着她，眼里带着一种蛊惑般的认真，“尝尝看。省得克莱恩到时候说我对客人…照顾不周。”
  他神态太自然了，仿佛真只是一个绅士出于待客体面在招待客人，俞琬视线落回那金黄酥脆的杏仁酥饼，香气诱人得很，可胃里却还因着刚才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，揪得发慌。
  “不饿？”看她半天不动，只像个乖学生那样干坐着，君舍抬起眼。
  “我……”她喉咙发干。
  “没胃口？”
  转念想，小兔吓坏了，吃不下很正常。
  他无所谓地耸耸肩，拿起一块酥饼自己咬了一口。唔，明明昨天就特意吩咐了，怎么今天还是查了点火候。男人心里挑剔着点心，余光却始终睨着女孩紧攥到发白的手指。
  啧，得给这只胆小的复活节兔子吃颗定心丸。
  “带小女士来这儿，没别的意思。”
  他咽下饼干，用指尖随意抹了下嘴角，带着一种不拘小节的优雅，“就是想告诉你，这栋破楼里，也不全是简报室那种倒胃口的地方。”
  像是说这栋楼，又像是在隐晦剖白着某个人。
  窗外，一缕阳光正好透过云隙落在他牵起的嘴角，有那么一瞬间，他看起来仿佛真像个普通的、正在享受下午茶的年轻军官，和这栋楼里他主宰的残酷毫无关联。
  君舍顿了顿，琥珀色眼睛透过咖啡氤氲热气看着她，“我有时候也得找个地方，暂时忘掉外面那些……乱七八糟的事。”
  到了这，女孩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，他听起来是在跟她解释什么？
  俞琬睫毛颤了颤，这意外的“交心”令她有些无措，却也让她心里警铃大作起来，因为每一次，他变着法子“审”她之前，都是这样，先递块甜饼，说些无关紧要的话，等她稍稍放下警惕，再猝然露出暗藏的爪牙。
  心下正天人交战着，一句轻飘飘的话砸下来，让女孩倏地睁大眼睛。
  “你是克莱恩的女人。”
  男人语气变得复杂些，像是无奈，又像是自我说服，“他把你硬塞给我照看，我总不能…真让你觉得，我这个人每天就靠刑讯报告下饭。虽然……”
  后半句没说完，可那未尽的意味再明显不过，虽然，那才是他的常态。
  女孩正垂眸厘清着这话背后的意思，男人忽而又倾身向前，压低了声音，像是说什么秘密似的：“知道吗？有时候我觉得，我那老朋友，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。”
  这话半真半假，刻薄里裹着调侃，是他一贯的腔调。
  俞琬不禁皱了皱眉。大麻烦？明明她也不是上赶着求他帮忙。如果不是克莱恩…
  女孩一时不知该窘迫还是该生气。但“他觉得她是麻烦”这认知，竟奇异地让她心里的弦松了一分。至少，这是不是说明….他并非故意要吓唬她，也并非是要故意盯着她，只是实在抹不开克莱恩的面子，才不情不愿地把她叫来？
  她迟疑了几秒，终于伸出手，拿起一块酥饼，小口咬下去，酥脆混着黄油的香甜在口中化开，确实是美味，暂时驱散了一些喉咙里的涩。
  君舍极有耐心地欣赏着她吃东西。
  她吃得很小心，睫毛低垂着，一小口一小口地咬，脸颊随着咀嚼微微鼓起一点，软乎乎的。像只谨慎试探陌生食物的幼兔，带着不自知的乖巧，连一点饼屑沾在唇角，都浑然不觉。
  他的目光在那一点碎屑上流连，眼神不自觉暗了暗，喉结也几不可察地滚动一下。
  心底某个角落，被这毫无防备的模样挠了一下，瞬间升起灼人的痒，痒意里又裹着几分“终于投喂成功”的成就感，那感觉，堪比破获一整个盟军间谍网。
  下一秒，男人有些烦躁地移开视线。
  啧，连对一只吃草的小兔都能心猿意马，你真是疯了。
  “吃完了？”君舍突然起身，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来，“带小女士看点别的。”